熟悉的身影自下方出現。
隨著身影自大樓入口消失,靠坐在樓頂的萊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。
連日幾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頂著炎熱的天氣等候著,無疑是大幅挑戰著身體的極限。更不要說萊特本來對熱天似乎有著先天性的不適應。
視線緩緩的移到對面大樓某窗戶,待看到人影出現,萊特深呼吸了一口便躍到那落地窗外的露台上。
一陣猛烈的昏厥感湧上來,身形一晃,萊特雙目一閉,左手往後一撐,穩住了自己的身體。
不適感稍退,萊特重新睜開眼睛,往前一步,抬手輕輕的敲了敲落地窗。
落地窗很快就被打開。
「萊特?」姐姐略微驚訝的聲音傳來:「怎麼了,沒看到我的訊息嗎?哎,總之先進來吧。」
不待萊特回話,姐姐把轉身了。只是沒走幾步,便有轉身,語氣也變得很嚴厲:「萊特。」
還沒有邁開腳步的萊特略略抬起頭。
仍在晃神的雙目落在姐姐的面容上,很快的萊特輕輕皺起眉頭:姐姐,好累的樣子,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嗎?
細微的動作,清楚的表明了萊特並未能掌握現狀。
「你多久沒睡了?你這模樣不單純是熱天的關係吧。」
溫怒的聲音傳入耳中,萊特的眼睛找回焦距。好一會,萊特才把姐姐的話給聽進去。
他多久沒睡了?
這幾天為了不錯過姐姐回來的時刻,不要說躺下,就連閉目養神的時間也不多。
所以真的能稱為睡覺,或者說休息的就是調查血標本同夥途中的幾個小時了吧?在那之前,就是再兩天前做好護送紫目的準備後的數個小時。
也就是說,這一個星期多來他還是有睡上七、八小時的。
思考完畢,萊特總算是開口了。只是並不是回應姐姐的問題:「米莎姐怎麼了嗎?」
不回應,是因為不想要欺瞞。
如今在明知道自己就是造成米莎姐受傷害的元兇,卻還是裝著不知情的詢問的情況下,萊特的內心就已經充滿了罪惡感。
他不希望在姐姐追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休息的時候再編造藉口……
輕歎一聲,姐姐轉身重新回到房間繼續準備換洗的衣服:「前幾天,米莎的電腦被駭了。」
跟在姐姐身後的萊特突然踉蹌了一下,他連忙扶著墻壁穩住身影。抬頭看了眼姐姐,心裡興幸著姐姐並沒有察覺,接著小聲問道:「……勒索病毒?」
一邊向姐姐道歉,一邊開口。為了扮演好萊特的角色,他選擇了最適當的台詞。
身前的姐姐搖了搖頭,道:「不,似乎是別的病毒。」把床上已經折疊好的衣物放在袋子裡面,姐姐繼續說:「那病毒有目的性的清除了米莎好不容易找到的……情報。」
「米、米莎……」聽著早就知曉的事情,萊特發現自己連正常的開口也做不好。雙手用力的握拳,藉由手心傳來的痛處,萊特努力的找回聲線:「那米莎姐現在還好嗎?」
把袋子拿在手裡,姐姐離開房間的時候輕輕了摸了摸萊特的頭:「好多了。不過我準備下食物,待會會再去米莎那邊,這段時間萊特你就……」
「我可以一起去嗎?」打斷了姐姐的話,萊特問道。
似乎沒有料到萊特會提出這樣的話,姐姐有點詫異的回頭看向萊特。可是很快的,就又輕歎了一聲:「可是現在米莎的情緒還沒有穩定……」
沒有忽略姐姐語氣中的擔憂。不知為何,直覺告訴他姐姐是在擔心他,但是……
「我想去。」他必須去。
他不知道見到米莎姐後他能做什麼,但是,他必須去見一見她。
至少,他想要說一聲對不起……
「先去洗個澡吧。」又一聲歎息聲,姐姐投入料理中。
明白到姐姐答應了,萊特轉身往浴室走去:「謝謝。」
待萊特從浴室出來,姐姐已經簡單的準備了三文治。
把其中一份遞給萊特,再送上一盒牛奶,姐姐看進萊特的眼睛好一會,突然又輕歎了一下。
「姐姐……」他不明白,姐姐為什麼一面擔憂的看著自己呢?
伸手拍了拍萊特的頭,姐姐開口問:「邊走邊吃?」
為姐姐先一步預料到他的想法而眨了眨眼睛,隨即點點頭。
跟在姐姐的身旁,邊喝著牛奶邊往地下水道的方向走去。
萊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被送往米莎姐那暫住的時光。
那一次,他一待就待了快三個月的時間。短短的時間,他在那地下水道的房間裡面學到了很多很多。
電子工程、程式編寫、通訊科技,甚至是英文、俄語。
米莎姐從來沒有手把手的教他,但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有所保留。
只要他表露出些許感興趣的意思,一覺醒來,他的面前或者電腦裡面就會出現大堆相關的資料文獻。
他還記得,當初姐姐來接他的時候,他是多麼的捨不得離去。
「萊特。」
姐姐的叫喚聲把萊特從回憶中喚醒,萊特看向姐姐,不解的偏了偏頭。
站在地下水道某鐵門前,姐姐看著萊特,認真而又擔憂的說:「待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,萊特你要記住,你米莎姐姐她現在只是情緒不穩而已。她的話,你別放在心上。」
對姐姐的話感到疑惑,萊特呆了呆,然後點頭。
「米莎,是我。」
姐姐的聲音剛落,門就緩緩的打開了。
迎著冷氣踏進那熟悉的空間,當晚的恐懼感再度襲來,讓他覺得舉步艱難。
「米莎……我弄了點三文治啊,要不要吃一點?」
不遠處,姐姐已經走進了那滿是屏幕的大廳。辨析到這點,萊特竭盡所能的跟隨著姐姐的腳步。
他本來以為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。
他本來以為他知道米莎姐受到了多嚴重的傷害。
可是……
原來他根本就低估了這次事件的傷害……
整個房間宛如颱風過境,大半的屏幕被砸爛,鍵盤、書籍、零件、屏幕碎片滿地。
那從來都是自信、自傲的挺立,如同雪精靈化身的米莎姐,此刻居然頂著凌亂的長髮、滿身小傷口的癱坐在地上。
「米莎……」簡單的掃開地上的碎片後,姐姐又喚了聲,但是還是沒有得到回應。於是她只好伸手把米莎拉起來。
毫無反抗的被拉起身來,面無表情的被帶到桌前的椅子坐下。待擋著他雙目的頭髮被撥開,米莎那雙無彩的眼睛落在呆站在房間外的萊特身上。
頓時,彷佛什麼開關被觸發了——
她用力的揮開擋住她視線的手臂,站起身來,衝著萊特大喊:「滾!你給我滾出去!你害我還害不夠嗎!」
一剎那,萊特的視線模糊了,整個身體往門框靠去,雙手反射性的蓋上耳朵,試圖阻擋那耳鳴。
他到底……
這裡是哪裡?
他在,他在做什麼?
這裡……
他在什麼地方……
姐姐……
他聽到姐姐的聲音……
「……不是萊特的錯!」
「為什麼不是?……就沒有好事。」
視線緩緩的恢復,耳鳴也變弱了。
發現自己跪坐在地上的萊特,無力的抬頭看向聲音的方向。
只見米莎姐整好憤恨的瞪著他,而姐姐正攔著她的路。
「米莎姐……」心撕裂般痛著。他到底是天真到什麼程度,才會以為自己了解米莎姐受到怎樣的傷害?
「不許你這樣叫我!」
「米莎!」
「能這樣叫我的只有我弟弟!只有我弟弟……」眼淚忽然止不住的滑落,但米莎絲毫沒有要擦的意思: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,為什麼?為什麼?」
「對不起……」這一切,都是他的錯。
「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!你沒有資格!你也不要碰我!」說著,米莎用力的推開了姐姐。
「姐姐!」
眼看著姐姐被推到旁邊的架子,萊特驚訝的就要上前。
「不准你過來!」「萊特你別過來!」
剛要邁出的腳步止住。
不解的看著姐姐,但萊特馬上就再度把注意力放在米莎姐身上。
「吶,萊特。」
看著米莎姐似笑非笑的表情,萊特突然有了不詳的預感。
「為什麼你還在這裡?你還想要在我身上奪走什麼?」
身體各處都在警示著危險逼近。
「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給殺了!?」
眼前的一切彷如慢鏡頭。
他清晰的看到米莎姐從桌上抓起一大塊尖銳的碎片,姐姐大叫著往米莎姐的方向撲去,碎片慢慢的朝米莎姐的心口靠近……
然後,他成功抓住了碎片。
「我走!」左手抓住碎片的同時,他用力的大喊。無法克制聲音中的顫抖,他看著自己的血一滴滴的滴落米莎姐的胸口,低聲懇求道:「我會離開。所以,米……請你不要再傷害自己。」
右手蓋上米莎姐的手腕,暗自用勁,使得米莎姐鬆開碎片後抽走。
放下仍然握著碎片的左手,另一隻手則扶著脫力了的米莎姐坐到椅子上。
接著,在沒有跟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有視線接觸的情況下,萊特帶著碎片離開了。
把碎片丟到水裡,再把受傷的左手插進外套口袋。
一路走著,萊特有種說不太上來的感覺。
感覺自己應該感受到什麼,心應該在痛,可是卻好像根本什麼都感覺不到。
就連他往傷口施力也什麼都感覺不到……不對,嚴格來說是有一陣陣的感覺傳到腦海,可是,那是痛嗎?
思考著,分析著。
最終萊特來到了目的地。
一個他從來沒想過他會主動到來的場所。
無需敲門,無需密碼。
緊閉多年的大門在萊特靠近的同時無聲的開啟了。
毫不猶豫的踏進門後漆黑的空間,在沒有半點燈光的情況下,萊特走到了深處某櫃子前。
先是從櫃子拿出一個鉗子,把傷口裡面的碎片仔細清除,再從中拿出一罐藥膏,塗在傷口上。
他的確什麼都感覺不到,可是,他自覺感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晰,以至於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,他依然能夠行動自如。
待傷口處理完畢,萊特把櫃子關上,然後開口:「我只有一個問題。」
頓了下,萊特接著問:「被刪掉的資料你都記著吧?」
「一字不漏。」黑暗中,輕飄飄的傳來一陣合成音。
一瞬間,萊特就明白到自己的舉動被某人牢牢的掌握著。不然,如何能事先準備好答案呢?
可是,掌握著又如何,他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了。
看向某個位置的監視器,萊特緩緩的回應:「很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