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言靈使》事件二: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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睜開雙眼,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。

蔚藍的天空飄著純白的雲朵,溫暖的陽光配上柔和的涼風,空氣中淡淡的茶香,無一不讓人感覺到放鬆、寫意。

側耳傾聽,孩童歡快的笑語聲傳來,讓人不禁會心微笑,不自覺的往那方向走去。

 

然而,那歡笑聲總像隔著一層薄霧,明明近在耳畔,卻始終遙不可及。無論走了多久,四周的景色始終未變,仿若是在原地踏步。

時間感逐漸迷糊,天色並未變化,草原沒有絲毫改變,雲彩也不曾移動,唯有那笑聲一刻不停地牽引著他。

 

不知過了多久,草原的盡頭浮現一抹紫紅色。映入眼簾的靚麗色彩,不單刺破了單調的翠綠色,還在歡聲笑語中混雜了細微的雜音。

隨著距離縮短,眼前七八頂小帳篷零散地坐落在草地上,將一頂更大的帳篷簇擁其中,無一例外,全是相同的紫紅色。

帳篷間,三五成群的孩童正圍圈遊戲。這些年幼的孩子,最年長的不過十歲,衣著各異,膚色髮色皆不相同,就像是來自不同的國度與時代。

然而這些孩童似乎不受語言與文化隔閡影響,笑語與歌聲交織,彷彿這片草原就是他們唯一的歸屬。

 

停下腳步,他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。他很清楚,這些乾淨無瑕的靈魂,曾經經歷過什麼,又是如何來到此地的。

這一切,似幻亦真。在這片虛假的平和空間,唯有那一聲聲笑聲是真實的。感到慶幸的同時,他心底也浮現一絲無力感。

強迫自己移開視線,他轉頭看向正中央的大帳篷處。

隨著微風吹過,大帳篷的門簾微微擺動。

門簾下,坐著一名男子,衣著簡樸,眉眼溫和,懷裡抱著一個略微殘破的人偶。

它的衣裳凌亂且破損,布料上斑斑駁駁。原本潔白光滑的精緻面容上有著青紫色的裂痕,隱約可見關節處微微扭曲,纖細的指頭帶著不自然的彎曲。

這無疑使人偶成為這草原上突兀的存在,可懷抱著它的男子卻彷如未覺。一下下地輕撫其臉頰的動作自然、溫柔,仿佛懷中抱著的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。

 

心跳悄然加速,他朝人偶的方向邁出腳步。

草葉在腳下摩挲,草原上的風帶來淡淡茶香。四周的孩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遊戲裡,有的追逐打鬧,有的輕聲歌唱,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。

而男子的聲音也漸漸傳了過來——那一聲聲的「舞子」溫柔且篤定,在他眼裡,人偶便是他的孩子。

 

忽然,男子撫摸人偶的手凝住。片刻,一抹寵溺的微笑浮現:「舞子的朋友迷路了?沒關係,爸爸去幫你帶回來。」

隨著男人的吻落在人偶的額上,他的心臟更為劇烈的跳動。顧不上身體深處逐漸明顯的灼熱感,他試圖加快腳步靠近那人偶。

可是整個景象突然開始扭曲,孩子們的笑聲再一次被阻隔,紫紅色的帳篷、腳下的草地開始延伸。剎那間他與人偶的距離被迅速拉遠。

空間似乎終於察覺到他這外來人的存在,正在奮力將他隔離出去。

 

男子也在這時站起身來,輕柔地把人偶放置在椅子上,又抬手理了理其頭髮。重新站直,堅定地目視遠方。

順著男子的視線望去,遠方草原上,一道幾不可見的小小身影朦朧地在晃動。

那一瞬間,腦海被無數聲音強行灌入——『不要打了……我會乖……』『媽媽,不要走……』

種種哀嚎、啜泣、痛苦、恐懼、絕望重疊交錯,像是一張張看不見的手拽住他的四肢,讓他無法呼吸。

 

眼看著男子開始朝那小小的身影前進,他趕忙想要跟上。

好不容易重新跨步,一道深埋在各種哭喊聲中的微弱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,像是一根細針直刺心底,讓人無法忽視——

“還差一點、還差一點就完成了。”

不由自主地,他回頭看向人偶。迎上的,是一雙無機質的幽黑雙瞳,平靜、堅定,甚至透著一絲……決然。

“就差一點了,所以,別來妨礙我們!!!”

 

下一刻,腳下的草地宛如玻璃碎裂般崩裂,他整個人被無形的黑暗吞噬,意識隨之墜入深淵。

 

△ ▽ △ ▽ △ ▽ △

 

強烈的失重感襲來,使得他猛地驚醒。

冷汗早已濕透額髮,呼吸急促得像是剛從水底被拽出來,胸腔劇烈起伏,整個人仍困在剛才那片破碎草原的陰影裡。

耳邊殘留的幻聽揮之不去。那一聲聲孩子壓抑著顫抖的呼喊,依舊在腦海深處迴盪,彷彿針尖一樣刺痛心神。

頭痛欲裂,身體深處隨著心跳傳來一陣陣的灼熱感,可他只感覺到徹骨的寒意,身體止不住地顫抖。

 

半晌,身上各處的刺痛感逐漸清晰。嚮介回想起昏厥前的事情,也意識到是汗水滲入傷口,帶來一絲真實感。

抬手一看,右臂已被妥善包紮。視線略過被染紅的繃帶,落到套在掌心處的佛珠上——檀木珠為主,溫潤而沉穩,散發出淡淡木香。其中零星嵌入幾顆青金石,深藍色在光線下微微閃爍著,凝聚成一絲安定。

下意識地握了握佛珠,用拇指輕輕摩挲每顆珠子,指尖傳來木質與礦石的交錯感,呼吸和心神漸漸沉定,圍繞在耳邊的哭喊聲緩緩地被阻隔。

 

深呼了一口氣,拇指穿過佛珠,任其滑落到手腕處。他艱難地坐起身,伸手端起床邊的水杯,溫熱的水沖刷乾澀的喉嚨。隨後便推門而出。

 

大廳裡,破碎的玻璃與散落的紙片已被掃去,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木地板上,映出斑駁的光影。

損壞的家具已然不見,只剩下被推到一旁的沙發,皮革上殘留著被劃破的痕跡,訴說著不久前的混亂。

空氣中除了淡淡的檀香,還混著刀鋒劃過石面的聲響。客廳的一角,日响盤腿而坐,沉穩而有節奏地雕琢小木凳上的花崗岩,粗胚已經初具形態。然而,在平靜的表面下,日响緊抿的嘴唇隱隱透著一股被壓抑的怒意。

嚮介的目光才落在日响身上,後者的動作隨即停下。雕刻刀懸在空中,日响轉頭看向嚮介,未發一言,眼神從上而下掃視那蒼白而脆弱的身姿。

純白繃帶上渲染開的血色,使冷冽的雙瞳更顯銳利,壓抑的怒意像冰刃般悄悄擴散,令空氣也為之一緊。

 

就在這時,大門被輕輕推開,夜律抱著一個巨大紙箱走進來。

看到嚮介站在大廳裡,夜律神色一震,隨即關上大門,將紙箱放在角落處的紙箱旁。箱側的印刷標籤上,清楚寫著「辦公椅」、「茶几」等字眼。

日响的目光微微轉向夜律,並未多作停留,視線收回,重新落在石雕上。雕刻刀落下,雕琢聲再度響起,冷硬而規律。

 

三步並兩步地來到嚮介身前,夜律眉頭輕皺,將人往沙發帶去,不容拒絕卻小心翼翼。

順勢讓人坐下,夜律隨即單膝跪下,視線掠過被汗水濕透的衣領,停在其右臂。包紮不久的繃帶早已被汗水浸透,貼在傷口上,血漬隱隱滲出,讓他神色瞬間沉下。

沒有片刻的猶豫,夜律利落地解開繃帶。隨著布料一圈圈被解開,滲血的傷口漸漸暴露出來,帶起一股鐵銹味。

取來乾淨的濕毛巾,夜律先輕輕擦去滲出的血液與因汗水而凝黏在皮膚上的痕跡,再伸手拉過旁邊的藥箱,從中取出酒精棉沾拭傷口四周。

嚮介始終沉默,只有在酒精滲入傷處時,身體才極輕地顫抖一下。夜律的指尖頓了頓,隨即繼續,動作比之前更為謹慎。

無人說話,刀鋒劃石的聲音不時響起,夾雜著夜律處理傷口時細碎的聲音。

 

待酒精揮發完畢,夜律從藥箱取出一個瓷瓶,捏開瓶口,將細細的粉末均勻灑在猙獰的傷口上。

刺痛瞬間竄起,嚮介眉頭一緊,不自覺地微握拳頭,卻依舊沒發出聲音。片刻後,傷口終於不再滲血。夜律這才重新敷上藥布,纏上乾淨的繃帶。

 

直到最後一圈繃帶被系緊,嚮介垂眸,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雕刻聲掩去:「有星奏她們的消息嗎?」

空氣瞬間凝固。夜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緊,而不遠處,刀鋒停在半空,沒再落下。

 

過了好一會,隨著藥箱被蓋上,空氣才再度流動起來。

夜律重新站起身,低沉的聲音響起,並未直接回應嚮介的提問:「才剛過去一個多小時,先吃點東西吧。」

沒有追問,嚮介往後靠在沙發上,疲憊地閉上雙眼。

耳邊再次響起雕刻的聲音。刀鋒落在花崗岩上,聲音比之前更冷硬,透著雕刻者的情緒。廚房裡傳來水聲,器具輕敲與流水,勉強維持著空間的平靜。

 

以此為背景音,嚮介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中。

心跳加快,太陽穴傳來鈍痛,被隔絕的哭喊聲再度浮現。然而,那些稚嫩的聲音或遠或近,任憑他如何追尋,卻始終未能聽見那決然的聲音……

輕輕歎了一口氣,嚮介張開雙眼,愣愣地望著天花板。萬千思緒,最終化作一聲呢喃:「下一個目標,已經定下了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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