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內,星奏始終側著臉,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,神色淡漠。陽光斜斜照進來,在她的側臉勾勒出一層淺淡的光暈,卻透露著拒人千里的冰冷。
正木雙手握在方向盤上,透過後視鏡,偷偷地觀察著。初見時那明媚的笑容,早已無跡可尋,仿若只是他的幻想。
好幾次,滿腹的疑問差點脫口而出,喉嚨微微顫動,卻又在她那近乎無波的神情中止住了。最終只是緊抿著唇,把話又壓了回去。
就在這樣壓抑的氛圍中,車緩緩停在嚮介所指的公園前。
公園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明亮而祥和。
身穿職業裝的青年人三三兩兩坐在長椅上,手裡捧著便利店買來的便當,一邊進食一邊閒談;不遠處,老人翻著報紙,身邊掛著冒著熱氣的保溫瓶。
靠近遊樂設施的地方,雖沒有太多小孩,但偶爾能見到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從石徑走過,年幼的孩子坐在鞦韆上輕輕晃動,或是在沙池邊堆著還未完成的泥團。
人聲、鳥鳴和遠處商場的廣播聲混合在一起,構成午後再平凡不過的背景。
眼前的景象與車內的沉默形成了強烈的對比,讓正木感覺悶得慌,只能努力專注在事件上。
嚮介只提過受影響的男子最後出現在這裡,可按理說,《流動人偶館》的目標不應該會是成年人。還是說,他只是陪伴在這裡玩耍的孩子的父親?
思索間,星奏突然推開車門,毫不遲疑地朝一條隱蔽的小路走去。正木微微一愣,趕忙跟上。
小路兩旁的樹影逐漸將喧鬧聲隔絕,彎曲的石徑通往一片不大的休憩區。幾張舊木椅、零星的樹木勉強投下一些陰影。許是這裡相對偏僻,人流稀少,最終成了街友的落腳處。
褪色紙箱搭成的屋簷散落各處,旁邊堆疊著用塑料袋與垃圾袋蹭蹭裹好的個人物品,衣物、瓶罐、甚至破舊的書本,全被捆得死死的。
看似雜亂,可紙箱擺放的方向、行李堆放的方式,甚至破布鋪展的位置,都仿佛劃上了界線,暗示著那小片土地的歸屬。
在這個時間點,公園裡大部分的位置都空著,唯有兩人正踡縮在樹蔭與長椅上。偶爾幾隻麻雀落在草地上,卻仿佛被這裡的氛圍驚擾,很快便飛走。
駐足在休憩區的邊緣,星奏靜靜環顧此處的環境,久久不動。眼神落在那些散落的紙箱與堆疊的行李上,似是透過這一切在凝視著什麼。
與之相反,本就有點煩亂的正木則因為眼前的景象而皺起眉頭,心底的無措感更是開始蔓延開來——一名曾經在這裡出現、育有一女的中年男子……然後呢?
什麼都沒有,就連這些僅有的線索都是嚮介不知道從何得知的。他要如何從這樣零星的碎片中尋找蛛絲馬跡,拼湊出事情的脈絡?
(我到底能做什麼?我真的……能幫上忙麼……?)
手不自覺地握緊,腦海又一次浮現出那間狼藉的辦公室,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更是重重地壓在他的心口,讓他喘不過氣來。
(如果嚮介在這裡,他肯定知道該怎麼做吧……)
「去問吧。」忽然,星奏的聲音響起。沒有驚擾到這片寧靜,卻足以將他從思緒拉回:「如無意外,男子應該是這裡的一員。」
轉頭看去,星奏依舊注視著前方。平淡的神色,讓人看不出情緒,卻不知為何安撫了他焦躁不安的內心。
深深吸了一口氣,緊握的手鬆了又緊,就差沒有抬手去拍打自己的臉了。調整好心態後,正木邁步朝最近的街友走去。
起初,他的問詢並未得到任何的回應。其中一人甚至不耐地揮手,轉過身去,用單薄的毯子進一步把自己裹緊,拒絕之意不言而喻。
直到正木無意間提起「舞子」這個名字——
「你要找的……是小島先生?」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,帶著些許遲疑。
循聲看去,只見在一堆紙箱和雜物後,探出半個身影。那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,二十歲出頭的模樣,頭髮偏長,身上套著幾層不合身的衣服,眼神略帶好奇。
愣了下,正木轉身面對青年,並未正面回答:「你認識他?」
「也不能算認識啦。」聳了聳肩,青年站起身來,拍了拍身上的衣服,又問:「是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「目前還只是例行詢問。」正木禮貌地笑了笑,再度試圖把話題帶回:「關於這位小島先生,你還知道什麼嗎?」
青年上下打量了下正木,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星奏,似是在斟酌什麼,卻在正木要掏出證件時擺了擺手,慢吞吞地道:「雖然平日裡大家多少會互相關照,但也不是會坐下來聊天的關係。」
頓了頓,青年邊活動肩頸邊接著補充:「每天早上準時離開,晚上回來,一天天的西裝打得挺直,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去上班呢。哈,這麼一說,他來的那天還大大聲的打招呼,報到似得,就差沒每人一杯咖啡了。」
這話一出,另一邊長椅上的中年男子突然冷哼一聲,翻了個身,悶聲補了句:「他跟我們就不是一路人。還有事沒事坐那泡茶,裝給誰看呢!」
「哎,別說,那茶我喝過一回,很不錯啊。」旁邊年長的街友坐直了身子,打了個呵欠。
「我也覺得那茶挺香的。」青年聳肩,低聲說了句,面上似是閃過一抹懷念,但很快便恢復無所謂的樣子:「總之,這幾天沒看到人了,我還以為他是回去過正常生活了呢。」
不知不覺間,透過街友們的話語,這位名為「小島進夫」的男子的形象逐漸清晰:拘謹、規律、禮貌、愛茶,很顧家,可如今因某種原因與妻女分離。總之,是個讓人很難想像是流落在街頭的人。
最後,青年指了指一處紙箱搭建的小空間,說那是小島進夫的地盤。並拍心口保證說,雖然人幾天沒回來了,但沒有別人碰過任何東西。
跟幾人道過謝,正木跟星奏示意過後便走了過去。
由紙箱搭建而成的空間,簡陋但整潔。
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,筆直的西裝掛在內側,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堆疊的報紙上,唯一的行李箱靠在角落。
在靠近枕頭的位置,擺放著一張小女孩的照片。照片裡的女孩大約七、八歲,笑容燦爛,眼睛明亮。照片微微褪色,邊角略有磨損,明顯是經常被人那在手裡翻看。
這一切,完美符合街友們的描述,除了那略微凌亂的被褥。
給照片跟紙箱內部分別拍過照後,正木大致搜索一番便退了出來。
不待他說話,站在一旁等候的星奏被鑽了進去。片刻,一陣細微的脆響傳出。若非不久前才聽到過,正木可能也以為只是星奏不小心碰到裡面的什麼東西。
短促的鈴鐺聲很快散去,星奏也緩緩退出,沒有多言,隨即往來時的小徑走去。
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,好不容易得到些線索的喜悅蕩然無存。緊抿嘴唇,他深吸一口氣,安慰自己這應該代表已經找到了有用的訊息,然後再度跟上。
離開了公園,正要緊隨星奏上車的正木動作忽然一頓,衝車裡說了句「等我一下」後,把車門關上,快步走進車道對面的便利商店。不一會,他便提著兩三個塑料袋返回駕駛座。
「呃,那個,你應該還未吃東西吧?我隨便買了點,你看著吃,或者你有什麼想吃的跟我說。」正木邊說邊把袋子遞過去。
見對方沒有反應,依舊神色冷淡地看向窗外,他便把袋子放在座位中間的位置,小聲補充:「……就算,沒胃口,也不要跟身體過不去。」
話畢,正木也不指望星奏回應,發動車子,輕聲道:「接下來是去那社區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