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裡,在所有人都圍在篝火邊閒談時,阿爾維斯再度離開了營地。
把喧鬧聲拋諸腦後,阿爾維斯靠坐在一顆大石前,抬頭看那滿天星空。
比起溫暖的篝火,清涼的晚風更讓他感覺舒適。
「怎麼,還在想啊?」才一會,白宇珩就手持酒壺,徑自坐到阿爾維斯身旁的位置。
已經習慣了這傢伙的神出鬼沒,阿爾維斯甚至沒有看向對方,僅淡淡的搖頭。望著那點點星光,良久,才緩緩道:「回報……不一定為金錢。」
這是他下午採集紅磷草時得出的答案,同時亦是曾經被他忽略的,他的老師在治療城鎮上的人民後的細節。
『我剛剛看到桌面上有個很漂亮的藤籃,能否請問下是在哪裡買的?』
『我一會還有事情,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令公子幫忙把這份藥草送到兩個街口外的地方?』
『自從上回吃過你做的燉菜,我就一直希望能再品嘗一次。今天應該是沒辦法了,等你康復,我再來拜訪如何?』
『真是漂亮的木雕,可以的話真想用來裝飾我的房間……對了,請問什麼樣的木材適合拿來做書櫃的?我最近正好想要添置一個書櫃。』
從前他就有發現,老師離開本家在外義診時,都會跟病患閒聊。
由於與治療無關,而且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,他都以為那只是要病患放鬆心情而已,故而一直都沒有將其放在心上。
可如今細想下來,他發現,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話語,恰好都給了病患或者其家屬主動提出幫忙的機會。
好幾次,本來還愁眉苦臉的人們,在和老師溝通幾句後,表情突然就明亮了起來。
一旦明白背後的思量,他就不禁感概自己為什麼會把那麼明顯的事情給忽略掉,對老師也更為敬佩。
「啊啊,我還以為你要再多煩惱個好幾天呢。」旁邊,又灌了一口酒,白宇珩失落的喊道。過了好陣子,見阿爾維斯沒有反應,他便好奇的問:「可以問你是怎樣得出這個答案嗎?」
「……我,想答謝希瑪。」
「答、答謝?」比起阿爾維斯淡然的語調,白宇珩愣了愣,疑惑的反問。
遲疑了片刻,阿爾維斯緩緩道:「那個……希瑪,今天,帶我去採集藥草了。」而且每次他心情不好,希瑪總是陪在他身邊。
靜默——
就在阿爾維斯對白宇珩的反應感到疑惑時,還未轉頭看去,身旁的人就已經爆笑起來了。
「哈哈哈哈哈,絕了,真是絕了!你是認真的?不,因為是你,肯定是認真的吧。居然是這樣的原因,你讓我怎麼說你呢?哈哈哈。」
看著人笑得快上氣不接下氣,雖然大概明白為什麼是如此反應,但阿爾維斯心底還是有那麼一點無法接受。所以他只是抿抿嘴,轉頭又看向星空,任憑人繼續大笑。
仰望漫天星辰,感受著晚風的吹拂,阿爾維斯的思緒自然而然的飄了回去。
他總算明白,為什麼在老師在城鎮走路時,總有人迎上來熱情的招呼著和分享生活瑣事。縱然這樣的人很多,老師能停留在城鎮的時間也不長,可是老師總是能適當的應對,並不會因此忽略任何一個人。
想必正是因為老師真誠的對待,才讓人民以信任作為回報吧。
醫者治病,醫人,亦醫心。
他曾經在一名醫師的行醫筆記的序言看到過這樣一句話。
他還清楚的記得,他在看到那句話時內心的衝擊,以及隨即而來的回憶。
在他看來,那句話的意思是在表達作為醫者的無奈——再厲害的醫師,也無法治療不願被醫治的病患。
可同樣的話語,在如今的他看來,卻有著完全相反的解釋。
那是作為醫師的境界,同時亦是對同為醫者的警醒——真正厲害的醫師,不單能治療人的身體,更能治療人的心靈。
思索至此,與老師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禁浮現在阿爾維斯的腦海裡。
在他的印象裡,老師一直是個慈祥的老者,是在那個家裡面,唯一會正視他的人。
可是自從他“意外”溺水後,那雙眼裡總是帶著心痛、無力……其中,有多少是為了他的處境,又有多少是因為他呢……?
他從來不敢去想自己該如何回報那些常伴身側的人,因為僅僅是活著,就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心力。
在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情況下,他不敢再給他們希望。
所以他說服自己,只要他還活著,就是最好的回報。
可是,真的是這樣嗎?
他真的,只能以此作為回報嗎?
「咳、咳咳,啊啊,差點笑死我了。」好一會,笑得岔氣的白宇珩咳嗽著止住了笑聲。順了順氣後,白宇珩才接著問:「那,既然已經想通了,為什麼還跑來這?」
清爽率直的聲線,讓他一瞬有了向對方尋求答案的衝動。如果是這個人,肯定會回應他的疑惑吧?不知為何,他的直覺如此告訴他。
按捺著想要轉頭看向對方的動作,阿爾維斯暗自深呼吸了一下,才淡淡的回應:「我……不習慣,人群。」
沒有馬上反應,白宇珩喝了幾口酒後,才平靜的道:「這樣啊。」
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,他們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坐著,沒再開口。
直到酒壺被清空,白宇珩只是將其置於一旁,並無打算離開。
他不知道白宇珩在想什麼,又是為什麼選擇留在這裡陪伴自己。但因為他並未感覺對方在勉強,也就不打算阻止。
隨著時間慢慢的過去,涼爽的晚風漸漸變得凜冽。
如果就他一個的話他應該就會繼續坐著吧,但他明白一般人在這樣的氣溫下容易生病,更不要說這人剛喝完酒,這會身體該冷下來了。
如此想著,阿爾維斯站起身來。
「要回去了?」隨意的提問,卻難掩笑意,讓阿爾維斯有種白宇珩是故意為之的感覺。
暗歎一聲,阿爾維斯默默的點頭。
「是嗎?那就回去吧。」抄起酒壺,白宇珩站起身來,率先往駐扎的營地走去。